通过运用相关数据作为分析支撑,我们对法慧寺多宝塔做了初步的探索与研究,并结合摄影师的拍摄路径与照片光影角度及地理环境做出了综合判断。可以肯定的是,这批珍贵的圆明园与长春园影像,至少是分三次进行拍摄的。从现有老照片上所体现的细节、构图、曝光度等诸多因素衡量,摄影师本身绝非出自于业余爱好之心,而是特地选取了非常专业的视角和技法去拍摄。当然,这里不排除摄影师得到其好友的指点迷津或协助拍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摄影师拍摄皇家御园的心态,绝不是到此一游之类的随意摆拍,更多深层次的精神内涵,有待日后再进行深入地探讨与解析。
摄影:谢满禄(1849—1936)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由法国驻华署使谢满禄(Robert DE SEMALLÉ)拍摄的圆明园建筑残迹老照片,那么能拥有大量残垣断壁且又符合原始地貌的景致,到底是哪里呢?我们带着这样一个疑问,推翻以往的各种假设,去重新判别它的准确定位。
等高线图局部
航拍是现代圆明园研究的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信息采集手段,它从一个宏观的视角,可以剖析除清代样式雷图档、画稿等微观视效以外的特有数据呈现。为了能更加准确地掌握谢满禄摄影取景地的山形水系与植被情况,团队动用了航拍技术,进行必要的核对程序,以减少误差率所带来的错误评判。
日天琳宇航拍图
日天琳宇航拍图局部
首先,团队根据卫星图与航拍图开启双定位模式,前往与老照片相对应的角度进行实地调研勘查。在历经将近160年风雨侵蚀与人工干预之后,日天琳宇景区的西北角已然发生了一定规模的变更,我们参考老照片与实景现状分析如下:
昔日旧景
土山有人为垫高或自然尘土堆降加厚的扰动现象存在,山形大致样貌得以保留
山体西北面的坡度变缓,并叠加了石料一圈进行拦截、加固土质层,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减缓土质层的坍塌或流失
河道纵向总体轮廓没有太大改动,只是横向变宽 河道两边用旧有石料添新砌筑驳岸石一圈,与旧貌有所区别,但岸东步道位置相同,只是现状略为加宽 植被均以油松为主,由于早期遗址树木砍伐较为严重,经补种之后发生了较大变化,例如树木栽种的密集程度、位置、造型以及长势等
其次,为什么团队拍摄的土山与河道现状的角度,与老照片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异呢?我们此次调取了清代样式雷图档,作为辅助证据来支撑这种现象的必然合理性。
清代样式雷圆明园地盘图局部
照片拍摄区域示意
我们回到问题的本身,从目前所能呈现的遗址现状来看,日天琳宇西北河道以西的山形水系遭到了比较严重的侵扰与破坏,样式雷图档中用红色标注出来的山体早已荡然无存、而安佑宫华表之北的河道与基址等重要遗迹,被深埋于地表土层之下,未标注的山体群大部分已消失殆尽,仅有一小段断残土堆尚存。而谢满禄拍摄这张日天琳宇老照片的地点,自然就落脚在样式雷图档中用红线勾勒出轮廓的土山之上了,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取景,因此他观察景致的角度,也就比我们要高出了不少,完全是处于一种半俯视的角度,全景尽收眼底。如果说样式雷地盘图不能完全地呈现出土山原有样貌的话,我们再从清廷如意馆画师唐岱、沈源合作的《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之鸿慈永祜绢本画稿上,找找线索。
《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之鸿慈永祜
画面右侧,用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山体轮廓,便是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样式雷地盘图中标注“山体无存”的那一部分。尽管中国传统绘画对于景观描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写意、夸张等处理手法,但鸿慈永祜的总体格局还是严格遵循样式雷图档的,而这段土山也远超于河道东岸日天琳宇景致的土山高度。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谢满禄拍摄文中老照片所处的位置、视点以及场景高低落差等各种细节考证要素。为了能进一步地解析这一区域即是日天琳宇,我们再配以三张不同时期的实测图或卫星图俯瞰来加以证明。
《实测圆明园长春园万春园遗址形势图》
局部(1933)
鸿慈永祜、日天琳宇卫星图(1960年代末)
鸿慈永祜、日天琳宇卫星图(1999)
从三张实测图、卫星图的相互对比之中,自1960年代末至1999年这一时间段内,日天琳宇的整体轮廓是基本被保留下来的,但在细节上有较大出入:
在北平市政府工务局于1933实测的圆明三园遗址形势图上,清晰地测绘出鸿慈永祜与日天琳宇的山形水系与建筑布局
日天琳宇的轮廓在1960年代末依旧是清晰可见的,并与谢满禄拍摄的老照片地理环境、山形水系高度吻合,但遗址之上深色块状区域,尚不知为何物。安佑宫华表至南琉璃券门前河道范围之内的地表已沦为农耕田
直到1999年,虽然河道已被填埋,但西北山体尚存。日天琳宇西北与正北方向土山之上出现了一定规模的绿植
同时,我们也对日天琳宇西北角的绿植变迁做了数据抽样分析,并调取了更多时期的卫星图进行辅助对比,如下图所示:
日天琳宇卫星图(2001)
日天琳宇卫星图(2005)
日天琳宇卫星图(2010)
日天琳宇卫星图(2016)
分别从2001、2005、2010、2016四年的日天琳宇卫星图观察,西北角的油松这四个时间段的园林植被基本未曾扰动过,但有一定数量的减少。除此之外,土山东面至北面环绕的比较低矮的树丛,均为近期补种的人为干预行为。
最后,我们再次启用航拍数据,且换一个全新的透视视角,更为清晰地标注和展示出谢满禄的摄影地点,以及植被区域的实际地理环境,如下图所示:
日天琳宇实景现状航拍图
谢满禄拍摄地点、植被现状局部放大示意
◎ 日天琳宇 ◎
┈━═❉ 建筑遗址 ❉═━┈
佛楼,始建于清康熙末年,雍正初年建成,整体规制仿雍和宫后佛楼营造样式,次年陆续添置供器陈设。西路为两组坐北朝南、平行而建的七开间佛楼建筑,西为一天喜色,东为极乐世界,两楼与各自后罩楼之间用以穿堂楼纵向贯通。一天喜色佛楼供奉主尊玉皇大帝,前出一开间抱厦楼(底层出檐廊,二层为游廊平台),主体二层游廊与西侧太岁坛相连,正前方假山石处设仙台一座,其后罩楼亦为七开间,前出三开间抱厦楼,穿堂楼为纵向三开间;极乐世界佛楼供奉主尊关圣大帝,前出纵向三开间连廊,二层游廊平台三开间(后期上下均改为四开间),可直通正南假山平台,后罩楼同为七开间,前出五开间抱厦楼,穿堂楼为纵向三开间,东西出各增三个半间。两佛楼居中点正南方向矗灯杆一根。乾隆九年(1744年)改佛楼名为日天琳宇,后增建楞严坛、雷神殿等建筑,除上述供奉主尊之外,东路瑞应宫建筑院落内,供奉龙神、雷神等主尊。1860年10月,日天琳宇惨遭英军彻底焚毁。
一定有大量木构建筑被营建在一起,这种密集程度,一旦引发火灾,被彻底焚毁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一定有大量内部陈设为可燃或易燃物,例如:木构装饰及陈设、纸张、书籍、画卷、经卷、绸布等
红线标出的建筑墙体自西向东,依次顺序为:一天喜色佛楼后罩楼、极乐世界佛楼后罩楼、七堂之北,由后照殿改建而成的后罩楼。三座后罩楼一字排开,楼宇之间有间隔,用院墙分隔开来,各自又独立成院。这与老照片上所示的墙体细节十分契合,我们再结合三维复原图与建筑平面布局图来加深一下理解。
清华同衡规划院-建筑与城市遗产研究所
(郭黛姮工作室)
我们从清华同衡规划院制作的日天琳宇三维复原图上可以看到,中路建筑楞严坛与七堂之北的后照殿,已然改建为七开间两层后罩楼一座,悬挂牌匾尚不明晰,但这一处改动,却与老照片上的建筑墙体遗存特征基本一致,周边其他单体建筑残墙原地保留,尚未坍塌或拆除。由于日天琳宇河道西岸的鸿慈永祜东南土山群现已无存,我们只能站在位于河道东岸西北角的土山之上进行数码影像作业,所采集的信息、角度与老照片上略有不同,对比如下:
与老照片近似角度取景采样
三座后罩楼基址轮廓示意(一)
三座后罩楼基址轮廓示意(二)
再来看日照,它是反应一天之中摄影作品时间段判定的一个基本要素,甚至可以推断出摄影师的拍照的角度与方位。
拍摄位置模拟图
同样,这套理论也适用于研究谢满禄较为完整的拍摄路径,我们运用锁定摄影所需日光时段定位的技术手段,将这张老照片的拍摄时间,定格在上午十点至十一点的区间之内。为什么要定在这一区间段呢?还有地点是否精准呢?我们来看下图所示:
老照片中被红色线条圈选的范围便是谢满禄在逆光机位拍摄的,因为日照与曝光度的原因,左边的天空亮度明显要比右边显得分外刺眼,而日天琳宇的建筑主体亦是坐北朝南而建,北面和西面如果是逆光的话,那么东面和南面自然就是受光面了。
┈━═❉ 遗址探究 ❉═━┈
团队在调用航拍资料采样与样式雷地盘图相互比对之后,发现了大量人为扰动所带来的遗址错误信息的传达。换而言之,很多基址、包括岛屿轮廓在内,均已发生较大变更,有些甚至是不可逆的行为干预。
通过航拍图与样式雷地盘图叠加后,发现日天琳宇景区东、西、北为土山,山体形态与样式雷地盘图不符。南部驳岸位置有些许偏移,也与样式雷地盘图不符。遗址内标示建筑位置的轮廓线,只有黄色区域与样式雷地盘图位置相符,其它区域轮廓线均与样式雷地盘图不符。黄色区域北部建筑群,以两块长方形轮廓线标示,楞严坛、七堂轮廓线向东偏移至瑞应宫内仁应殿区域,而瑞应宫则全部标示错误,本应为仁应殿的位置,现为楞严坛、七堂以及长方形不明轮廓线,而和感殿区域则为更大的不明长方形轮廓线,晏安殿区域现大部分为土山山体。